7位单亲妈妈的故事
小土叨叨:明天是母亲节。好早以前就和小伙伴们讨论,希望能关注单亲妈妈的生活和心理状态。
这次小伙伴苏苏采访了7位单亲妈妈,工作量很大,但她觉得非常有意义。为了保护隐私,文中人物均使用化名。
走到离婚这一步,每一个故事都很难用一两句话概括。男方出轨和“双方性格不合”,是最常见的终极总结。
姚兰在年前的腊月二十九,民政局最后一天上班时,办好了离婚手续。
“我们离婚纯粹是两个人的生活理念、为人处世差异太大。”姚兰说。
前夫的家庭比较特殊,他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,母亲的控制欲特别强烈。婚前,他们各自都有房子。前婆婆给儿子买的婚房,房产证上写的是儿子的名字,但她当时说过,儿子无权处置房产。
因为限购等原因,姚兰的房子买在南京周边一个小城市。后来他们想着把两个房子一起卖掉,合一块儿买一个好点的学区房。婆婆刚开始同意,后来又反悔了,要求儿子把她买房所出的几十万元还给她,还要偿还生他养他的钱。
面对这一切,前夫完全没了主意,甚至会哭哭啼啼。
这是闹得比较大的一件事,类似的事情有许多。在姚兰孕期,前夫就曾因为与母亲有关的事,对她动过手。
针对房子的矛盾,前夫试探性地向帮忙带娃的岳母提出解决方案,就是让姚兰回老家工作,离开南京。因为岳母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。
“别人都是异地的想着办法要到一起过,他倒反过来了。”姚兰说,“慢慢地,我们的心明显越来越远了。有一次他要出差,也不跟我说去哪儿,而我呢,竟然也懒得问了。那一刻我知道,是可以分开了。”
陈风和前夫一直是异地工作,不远,车程1小时。
在孕晚期,对方就有些奇怪,周末常常加班,晚上说要培训,要么就是和朋友约了出去玩,常常不回家。
在女儿出生的前两天,陈风隐约感觉到阵痛就打电话给他,对方又说回不来、有事情。
“我说,你很奇怪,我都可能要生了。”陈风说,“然后他就回我,说他想离婚。”
月子里的一个晚上,凌晨一点多,陈风在给女儿喂奶时接到他的电话,好像喝了酒,边上还有一个女的声音。
“我问他已经做好离婚的准备了吗。当时女儿就躺在我怀里,孩子怎么办?身心会不会不健康?月嫂刚走,我还在月子里,我怎么去民政局?”陈风一连串的问号。
“感觉我和女儿就好像垃圾一样被他丢掉了。”
到孩子两个多月的时候,他们离了婚。
陈风想,可能晚离不如早离,趁着女儿对父亲的依赖度还没有那么深,可以把父母分开对孩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。
不少单亲妈妈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,已经非常地平静,但几乎所有人都经历了自我怀疑的过程,深深的挫败感如影随形。
高雯雯有一个月的时间断断续续靠吃安眠药对抗失眠。她试图寻找婚姻失败的原由,却总觉得千头万绪,难以厘清。有一次听到老同学吐槽自己的老公,带着几分愠怒的那种骂,高雯雯心里都会感觉到恐惧,“我生怕她不知不觉骂过头了,婚姻不保。”
“我觉得女的好像比较会自省,或者说是自我打击,总觉得做得不够。”她说,“我朋友还笑我,你怕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。”
离婚带给姚兰巨大的失败感。她的原生家庭非常传统,父母不太能坦然接受女儿离婚的事实,这件事除了单位同事、好朋友知道,老家的亲戚、朋友一概瞒着。
“我一度很自责,觉得之所以会走到离婚这一步,全怪我自己,是我的性格造成了我选择这样的人。我很不甘心,结婚、怀孕、生孩子,每一步都有很多的不如意,很多的遗憾。”姚兰说。
其实办婚礼前,她就觉得前夫并不是适合的人。当时他们已经领了结婚证,婚礼前发生了一些事,她是非常犹豫的,也跟父母提,想取消婚礼。但父母要面子,给了她一些压力,说,“喜帖都发了,以后有了孩子就好了,哪里会有完美的人呢?”姚兰失眠整晚,“可以说是带着巨大的不确定性走入了婚姻。”
宋玥的离婚手续办得很不顺利,几乎拖了两年的时间。 主要是因为涉及到卖房买房,由于她的户口不在上海,有限购、贷款政策等客观问题。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里,她所有周末的时间都用来处理房子问题。那时,孩子还没有断奶,也不会走路。她和外婆抱着小朋友跑遍了半个上海看房子。
忙碌背后,宋玥并没有表面那么坚强。
“也有无数的愤恨、谩骂、后悔,以及对自己的全盘否定。我甚至曾经一度想不明白:我这个人到底有多差?以至于别人要这么欺骗我?我很丑吗?我性格很差?我很笨?我没有工作能力?”她在一篇文章里面这样写道。
离婚之后,宋玥的妈妈帮他带儿子,2018年夏天,她妈妈回老家照顾弟弟新生的小孩。之后宋玥就请阿姨带孩子,自己一边工作一边顾家里。
她的工作是记者,有时候碰上阿姨请假,她就得带着孩子去采访,或者等孩子睡着了再爬起来写稿子。“基本上没什么自己的空间和时间,一个人当几个人用。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一觉睡到自然醒了。”
疫情比较严重的那段时间,没有阿姨的日子,“每一天其实都挺崩溃的。”宋玥说:“我要工作,还要做三顿饭,洗衣服、打扫卫生、陪玩,有时候就是在儿子看动画片、玩乐高的时候赶紧写稿子。”
有一天,宋玥忙着写稿,忘了锅里的百叶结炖红烧肉,等反应过来时,厨房已经开始冒烟。这段时间做饭早做烦了,懊恼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。5岁的儿子看着妈妈,轻轻说:“妈妈你先冷静一下,深呼吸,事情就没那么糟糕了。”
对于妈妈离开上海去帮弟弟带孩子,宋玥是很生气的,跟家里人都吵过架,甚至怨恨他们,很长时间都不能接受。阿姨一共换过几个?她已经记不得了,因为实在太多了。
有一次宋玥来例假前偏头痛,躺着都起不来。阿姨出去办事情一下午了也不回来,她非常生气就给中介打电话,让赶紧换一个新的过来。
她还记得是晚上八九点钟,夏天,还很热,小朋友也在床上,一身都是汗,澡也没洗,饭也没吃。“新的阿姨来的时候,站在我床边,我已经顾不上她好不好了,那一刻就觉得,能来帮我的就是亲人!”
这个阿姨只做了两三天,之后因为孩子要中考就回老家了,宋玥还是给了她双倍的工资。
“生病的时候一个人带孩子,真的会有恐惧,突然觉得新闻里的事件离自己如此近。比如什么爷爷去世,孩子跟尸体过了一周之类的。”她说。
“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”,“没能给孩子一个好爸爸”,这是很多单亲妈妈的一块心病。尽管这不是她们的错,至少,不全是她们的错。
高雯雯对此很是焦虑。她觉得针对单亲妈妈的有用信息太少了,看了好多育儿书都说得很表面。
“我会担心宝宝以后会不会自卑?我给他说你有爸爸,只是他不和我们一起生活,虽然孩子两岁都不到,但我能看到听到这这话以后眼中的体贴,好像知道我说这些都是安慰她和我自己的话,她会笑笑就不再问了。这些细节一想起,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。”
高雯雯的朋友安慰她,《火影忍者》里的鸣人和佐助都失去了亲人,但他们不太一样的是,鸣人没有拥有过,佐助是拥有又失去,后者才会痛苦,她的宝宝类似后者,所以不用太担心。
凌云在给儿子找幼儿园时,发现有一家心仪的园所在报名时需要出示孩子父母的结婚证。她一下愣住了。孩子还没上学前,似乎都还能被保护得很好,一旦入学,就要面对这个社会的眼光。
宋玥的儿子上小班时,老师要求每个孩子要交一张全家福,但儿子没有和爸爸妈妈的合影。
陈风的前夫表示过,“我永远是女儿的爸爸”,但事实上,女儿满月后只来看过10分钟,现在孩子已经一周岁了,他平时只是给抚养费,然后看看孩子的视频和照片。
“我也会担心,万一以后他不想见孩子,怎么办?孩子到了两三岁懂事了。《我爸爸》《我妈妈》两本,她总是会选择《我爸爸》让我读。我想我不能在她面前说爸爸的坏话,但我心里还是有障碍。”陈风说。“我看《养育女孩》,觉得父亲在女儿的成长中还是很重要的。我希望他能来主动联系,等孩子再大点,吃东西方便了,就带去奶奶家。”
姚兰对前夫表达过,希望他多来看孩子,不会限制他探望的次数。前夫每个星期都会来1-3次。但他也对姚兰明确表示:将来如果再婚,他对这个孩子肯定不会管那么多了,或那么上心了。
“这个社会也会觉得,单亲孩子肯定心理不健康。我自己曾经都有这样的偏见,真的不希望偏见再扩大了。我特别希望我们的社会里,单亲就是一种普通的家庭形态,仅此而已。”姚兰说。
和其余6位妈妈不同,韩佳单亲的原因是丧偶。她的大儿子在读初中,小女儿还不满3岁。
丈夫在去年一个清晨无预兆地去世,被诊断为心源性猝死。
韩佳分析,她老公平时上班是三班倒,一方面工作累,一方面是一休息就要看孩子,可能身体调剂不过来才发生悲剧。
国家放开二胎政策时,夫妻俩觉得老大也挺大了,就想再添一个伴儿。但其实他们家没人能帮忙带孩子,奶奶经常生病,老大当时就是姥姥带大的,怀二胎时,姥姥明确表示不想带了。所以他们就觉得得多付出一些,尽量自己带。
韩佳是教师。当时是这样分工:
老公上中班的话,从下午四点上到晚上十二点,那么早上孩子他带,中午一点半韩佳把孩子送到姥姥家,两点钟回学校上班,下午下班再把孩子接回家,吃晚饭。
“有时候也会怀疑,是不是生二胎这个决定做错了?没老二的话,也不至于让他这么早早地……但看着孩子的笑脸,也是挺高兴的。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相克呢……会胡思乱想很多。”韩佳说。
夜深人静,觉得挺悲苦的。
夜里孩子们都睡了以后,韩佳停了一天的忙碌,想想未来会觉得很悲观难过,两个孩子还没长大,未来上高中、上大学、成家立业……“觉得压力蛮大的,心里挺悲苦的。”至于再婚,她认为概率太小了。
凌云的前夫是一个很优秀的人,虽然出生于小县城,但是高材生,外貌也好,对事业有很大的雄心。她一次偶然发现,至少从孩子半岁起,丈夫已经在外面找了不知道几个女人。“他表面上烟酒不沾,没有任何狐朋狗友,爱好是爬山。但这只是A面,他的B面是我完全不认识的。”双方父母都震惊了。
“我觉得很可怕,完全恐婚了。婚姻这个坑,我出来了,就不准备再进去了。”凌云非常确定自己未来不会再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了。
宋玥曾写到刚离婚时的心情:
“我觉得离婚之后的心理调适,最难的地方在于正视自己:你不再是一个被人追捧的未婚少女,而是一个离婚的带着孩子的女人。
我对未来是恐惧的。像是一个老旧的火车,一下子闯入了一条黑暗的隧道。我可能会走出隧道,迎来光明,但我不知道我还需要在这黑暗中跋涉多久。
别人有的白头到老、举案齐眉的爱情,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了。简单形容,就觉得自己像一个断翅的蝴蝶,挣扎扑腾着,可是再也飞不起来。
每每一想到这里,就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放声大哭,感觉自己像一片干涸的稻田,终于在汹涌的泪水中释放自己。然而,人不能在眼泪中沉沦,也不要像一个逢人诉苦的祥林嫂。”
她自认是一个坚强、独立的人,但仍记得两次痛哭的经历,都是从出差回来的晚上:
第一次去美国,长途飞行10几个小时后,人的心情已经很低落了。飞机在浦东机场上空盘旋了40多分钟降不下来,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五点多,路灯还亮着,全城的人应该还在熟睡中。我猛然发现,这个城市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着的。同行有人来接,只有我推着一大堆行李,孤零零地去搭出租车。
另外一次是从北京出差回来,航班特别不顺利。辗转改签,和闺蜜上了两架不同的航班。飞机降落在虹桥时,已经是凌晨两点多。刚刚打开手机,就有一个陌生的电话进来,是闺蜜的老公打她手机却一直不通,只好又不断打我电话,询问她的状况。
“记得在那辆摆渡车上,我泪流满面。没有那么绝望了,心里多了一丝温暖。为我的闺蜜开心,她何其幸运遇到一个为他守候的人。我终将要一个人独自穿越黑暗,独自面对痛苦,独自蜕变成长。”
宋玥在孩子9个月时发现前夫出轨,开始离婚。她先是在孩子16个月的时候断奶,然后开始减肥。花更多的时间去购物、看书、看电影,然后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。利用出差的机会,她去了美国、芬兰、越南、印度、日本、英国。
“辗转了许多不同的地域,也发现世界上,人的生活状态完全迥异。慢慢开始接受自己,内心也被疗愈了一点点。”
她把所有的精力几乎都花在了工作,以及陪孩子上。国内出差,永远选择最早和最晚的航班,当天往返。回到家里总是大半夜,孩子肯定已经睡了。“但是,我希望他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,能看到妈妈。”
“还记得第一次去旧金山,落地时是一个清晨。等行李的间隙,蓬头垢面继续飞机上未完成的工作。每每看到同行拍下的那张照片,总是想大哭一场。工作多好啊,工作能给你饭吃,给你安全感。而且,它不会背叛你,你付出的种种,最终都有回报。”
凌云在和前夫分居后,已经休养了一年,除了心的休息,身体上有肋软骨炎也需要调养。这段时间,她也想了很多:儿子快3岁了,长大是很快的。通过看书、和朋友聊,她总结下来,接下来要在经济上、事业上发力。
她之前一直是在科技产业园区做招商方面的工作。父母没那么愿意跟着她在上海照顾孩子。但凌云觉得老家的发展不太好,为了孩子,她也想扎根在上海。
凌云没学过艺术或绘画,但一直喜欢室内设计,去年8月她开始上这方面的课,是那种职业培训类型的课程,要求脱产参加,12月底结课。那段时间,凌云看很多专业书,今年年初已经开始接活了,算是一个独立软装设计师了,着手做了一些airbnb的民宿改造。不过,因为疫情,进展还比较缓慢。
“我很希望被事情填满,不要去想那些事儿,可以说是干劲十足,拼命画图。热爱工作的我,应该做不了全职妈妈,我需要一个精神支柱,那就是工作。”
结束采访后,凌云发来一条消息:
少女的时候喜欢看亦舒,她说:“学业、事业、婚姻、家庭,平均分高才能及格。”这也是我过去的人生信条,想做一个好妻子,好母亲,好员工。现在我觉得,人这一生很短暂,实现自己成就自己,能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,对我来说更重要,也很希望成为一个很酷的人,等儿子长大了他和他的朋友都会愿意跟我做朋友。
当被问及身为单亲妈妈,最希望获得什么方面支持时,不同的妈妈回答都很类似。
姚兰说,希望对怎么解答孩子的各种提问,以及困扰母亲本身的一些问题,都能获得专业人士的指导和帮助。她曾试过心理咨询,是最普通的二级心理咨询师,收费也要200元每小时。在读《单亲家庭的正面管教》时,她发现美国那边会有这样的一些互助团体,很是羡慕。
宋玥也说,希望能组一个单亲妈妈群,彼此互助。
高雯雯最希望得到心理上和情感上的支持。“我其实朋友挺多的,但我也怕自己跟祥林嫂似的讨人厌,所以会换人说说。”
我们组了一个单亲妈妈群,申请入群请添加“xiaotudachengzi9”(小土能量站) ,并备注“单亲”。